【林秦】痛觉缺失症（上）
病症梗系列
“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吴雨霏《人非草木》
1.
碎了一地的玻璃杯遗骸，四散开泛着热气的开水，蔓延攀爬至法医科室的地面，一份尸检报告寿终正寝于其中。
家属蛮横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慌乱地望向秦明原本白嫩的双手，现下正因烫伤而发红起皮。
随他的目光，秦明迟钝地看了眼那触目惊心的伤处，只是抽来两张纸，抹去其上凌乱的水珠。
“死者的机械性窒息，并不是他杀导致的…”
“行了！我不跟你多废话了。”见秦明没追究他袭警之类的问题，家属悻悻地丢了句话结束争辩，溜之大吉逃离警局，“反正你也听不明白。”
科室大门被用力阖上，发出疲于奔命的一声闷响，位于视线盲区的李大宝才看清了秦明手上被烫过的红肿。
“老秦！”
叫声变了调，李大宝忙奔到秦明面前，虚握住他的双手摁到洗手池边，凉水自指间源源不断地坠下，冲洗着不堪重负的双手。
“涂点烫伤膏就好。”
不习惯被控制在一处，秦明往回缩手，指节在拉扯中愈发泛红，几乎肿起水泡。
李大宝看着心疼，不得已搬出林涛威胁自己的上司：“你再这样，我和涛涛说了啊。”
秦明不怕疼，但他怕林涛。
因为林涛说秦明不疼，他会疼。
于是顺从地任李大宝抓着手，冲去皮肤表面伤口的高温，又浸进凉水里泡了二十分钟，最后小心地擦上烫伤膏。
“这还差不多。”
李大宝在一番折腾后，终于松开了手。
秦科长被踩尾猫咪状地露出发狠不满的表情，抬头濡湿的眼眸往天花板上一瞥，算是翻了个白眼。
2.
但林涛这个刑警队长也不是白当的。
欲盖弥彰的戴手套行为，属实将秦明的目的暴露得一览无余，林涛终是扯下了手套，于例行检查中，看到了蔓延至手腕的灼伤。
像是蜿蜒在细瘦手掌的赤色毒蛇。
“身体是你的还是我的，秦明？”
李大宝推门进科室时就看见两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于是捏着油滋滋的手抓饼，悄无声息猫在自己的工位上。
林涛的眼眶红得能洇出血来，抓着秦明的手却不敢使劲，生怕自己没个轻重造成二次伤害：“你永远学不会保护自己，对吗？”
“法医和死者家属发生冲突，这是不可避免的。”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秦明偏头表示不解。
“秦明！”险些再摔去法医科室里的一个杯子，林涛将顺带取来的血液科鉴定拍在桌上，“我要是再管你，我就是那个！”
哪个？
反正还得管。
吐了口手抓饼里残留的鸡蛋壳碎屑，李大宝细算起这些年林涛为妥协扮狗和猪的次数，嗟叹了一声爱情的美好。
以及身为单身狗的自己，还要替吵架的情侣牵线搭桥的辛酸泪。
果不其然，发狠的话音犹在科室上空打着旋，李大宝的手机锁屏上就弹出一条信息。
林涛：宝哥？
李大宝：这次有进步，五分钟才来找。
林涛：我待会儿去药店买点新的烫伤膏，你半小时后出来拿一下，老规矩。
林涛：？
李大宝：行，就说我买的呗，懂懂懂。
有时候连李大宝都弄不明白林涛这么喜欢秦明的原因，只知道秦明曾帮过林涛一个很大的忙，而且据说秦明是林涛实习期接触的第一个受害人。
不过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3.
林涛初遇秦明，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龙番市警局接到报案，称医科大学法医系大三的一名叫秦明的学生，失踪超过三天，因为刚好是中秋放假，同宿舍的舍友都是在假期回来后，才发现人失踪的。
调查过程中，林涛在查看监控录像时，留意到一个紧随秦明出校的身影。
“这个人是谁？”
“李老师。”保安打量确定下身形样貌，“是神经科学专业的教授。”
“噗…”林涛捂嘴憋住笑意，在当时队长的眼刀威慑下也最终破了功，“那不研究神经病的吗？”
“林涛！你给我好好查案。”
“是，是。”
一连走访了班里大部分学生，结合失踪人员的资料，林涛才大致拼凑出这个名叫秦明的大三学生的生活轨迹。
他患有罕见的先天性痛觉缺失症，五岁时父母双亡，性格乖僻，平时喜欢独来独往，成绩排名在法医系居高不下。
不过林涛在察看秦明寝室床铺时发现了端倪，金属竖杆上用布条扎着结，被褥的淡粉纹饰突兀，倒像是后添上去的一样。
提取那点淡粉布料的化学成分，痕检科给出的结论印证了林涛的猜测，那是血迹。
好在用潜血蓝光试剂往寝室里喷了个遍，也只发现了微少的出血量，可以排除秦明在寝室遇害的可能。
“你们对秦明做了什么？”
坐在寝室的一张椅子上，不怒自威的林涛用指尖敲了敲桌上的鉴定报告，他想到自己正面对一群校园霸凌的施暴者，便觉出无法将他们都拷走的无力。
“就是开开玩笑…”
“打出血了也算开玩笑吗？”林涛的目光愈发冷冽，“布条捆手，限制人身自由，殴打致人受伤流血，按理我都该送你们进局子。”
“警察叔叔，少吓唬人了。”为首那人的笑意令林涛反胃，“我们也学法律条文的。”
“秦明他自己都不觉得疼，您在这儿伸张哪门子的正义？”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狭小的寝室，林涛怒不可遏，甚至想揪起那人的衣领把这种败类揍一顿，可惜被队长再度拉开。
“林涛，你真该收收你的性子，你这样以后是要吃亏的。”当时的队长如是说。
后来回望，倒也是一语成谶。
不过当时的林涛没多想，只是把调查重点转回了原点，根据最初监控画面的线索，查到了那个神经科学专业的教授。
按照学生和同事说法，这个教授一向对人情世故不感兴趣，仅凭对科学的一枪热忱做出了很多全新的研究课题，学术界也算得上德高望重。
怎么说也没有作案动机。
“当时为什么出校？”
“课上完就回家，这是我的习惯。”教授捋了捋袖口。
“可是你没有选择你习惯的路线，而是绕开所有监控，走进视线盲区回的家。”
“我没在意这些。”颇不屑地瞥了瞥林涛侧臂上的实习标志，教授戏谑道，“大学还没毕业吧？查案要讲证据，老师教过吗？”
“注意态度！”林涛再度拍响桌子。
“注意你的态度。”队长生怕林涛再惹出乱子来得罪人，向教授点头致歉。
4.
后来警局的人都说，幸亏林涛那时违规私下里跟踪了那个教授，否则法医界可能就不会有“鬼手佛心”的秦明秦科长了。
找到教授半夜所待的另一个住处后，林涛趁他去学校教书上课的间隙，用铁丝撬开了公寓的门锁，在那里晦暗阴湿的实验室中，第一次见到了秦明。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实验用椅上，眉眼透出清俊，修长成流线的眉毛，浓密眼睫紧闭的双眸，手腕和脚踝都被绑带束着，分别固定椅子四角，身上连接了各种仪器设备，似乎在测试着什么。
秦明的白衬衣零破染着血渍，苍白的皮肤上落满各种方式留下的伤痕。
不用仔细分辨，林涛就能看出秦明身上的烫伤、冻伤、束缚伤等等。
听见脚步声，实验椅上的人条件反射地从梦魇中惊醒，目之所及却是一个陌生人，他望着林涛，濡湿的眼眸有些不知所措。
“秦明，你好。”
林涛半蹲下身，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道。
“编号114026实习警员林涛，来接你回家了。”
秦明愣了神，眼见着那个笑容灿然的少年人解开束缚手脚的绑带，将自己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低声询问自己能走吗。
他恍惚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报告给警局后，支队立刻出动对犯罪嫌疑人李某进行抓捕，林涛则随秦明的救护车去了趟医院。
“根据患者情况推断，他在被囚禁期间，遭受了电流刺激、机械伤害、强酸强碱注射、烫伤和冻伤、暴力扭打伤。”
报告递给林涛时，秦明已然在林涛的安抚中浅浅睡下了，恬静平和的面容让人无法将他和那张满目疮痍的体检单产生任何联系。
但偏偏，他又确实遭受了那可怖的一切。
“他能活着，是因为痛觉缺失吗？”捋开秦明额角的碎发，林涛低声问着主治医师。
“当然不是。痛觉缺失只是因为他大脑内的内啡呔天生是常人的3~5倍，有镇痛作用。但感觉不到疼痛，不代表伤害就不存在啊。”
这样啊…
—“秦明他自己都不觉得疼。”
林涛想到了那群霸凌秦明的舍友，不由得将手攥得更紧——只因为不怕疼，秦明就活该遭受此间的种种苦难吗？
在后续的审讯工作中，林涛得知，那个教授之所以绑架秦明还用尽非人的手段摧残他的身体，正是因为他身上罕见的病症。
“我只是想测试，记录数据方便研究，不可能致死的。你们这群庸人，根本不知道他是难得的一个试验品啊。”
“你他妈的！”
林涛一脚几乎踢翻了审讯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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