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光临

【林秦】意志缺乏症(中)


病症梗系列


  

  

6.


  

  出勘现场时凶手折返的那一刀,把整个龙番警局吓得不轻,秦明在十几米开外处茫然伫立着,似乎失去了自卫的意识,锋锐没入腹腔牵出触目惊心的血痕,猩红绽于地面。


  

  那凶手还想再捅时,被林涛几乎扭断手腕丢了刀,按倒在地不多时,身后人就松开了他转交给警员,奔向仰靠在墙边的秦明。


  

  作为具有医学知识的秦明,破天荒地没有用手捂住伤处止血,只是脱力坐着,任凭鲜血从腐烂的创口源源不断地渗出,像一个玩坏了的人偶。


  

  “老秦!”林涛扯过医疗箱里的纱布,按在出血处,再用同事递来的绷带缠住,勉强止住了血,“叫救护车,快!”


  

  游离的神智被惊扰,秦明不知所措地望向揽住自己的人,一缕温热透过那人汗湿的T恤传到身上,凌乱的心跳彰示着某种情绪,可秦明并不想去解读。


  

  那太累了。


  

  都围着我做什么?


  

  目光如山间薄雾受光驱散,疲累地挥发去点点水汽,秦明涣散的瞳孔让林涛心颤。


  

  “老秦,救护车马上到了,别睡,别睡…”


  

  意识潮水般褪去,秦明跌入熟谙的一片无感的禁区,在那里时间被凝固了,所有的感觉消散,生与死的界限模糊,似乎被真实世界所遗弃荒废,仅剩下无边的黑。


  

  感官趋同于适宜的环境中,他甚至不知如何确定自己生命的存在。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无休止的雨夜。


  

  连坠于屋檐的雨声,揪扯着他的心绪带往死亡的边缘,父亲碎在地上露出骨骼的头,骤雨冲刷不掉的血污,刺耳无用的一声声呼唤。


  

  警局老旧的线路被一道闪电彻底毁坏,原本闪烁不定的白炽灯猝然熄灭,穿行于走廊的风顺势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秦明于过度的惊颤中回神,用手机打开手电筒,却见桌上横放着一颗明晃晃的臼齿。


  

  女人的笑声萦绕于狭小的空间,夹杂着纷乱的雨声重重砸向秦明的神经。


  

  秦明的腿已然不稳,他还是支着身子站起来想去开门,但拧动把手无济于事,门似乎从外被锁死了。


  

  纤细着汗的手狠力拍在门的玻璃框上,晕开几枚破碎的指纹,只是空荡荡的走廊除了呼啸的风外,再无人影。


  

  回转过身,秦明一步一步勉力地往回走,脚下却被黏腻的东西粘住,光线扫到地面,是一大摊血迹。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诡异得窒息。


  

  秦明几乎咬碎了牙,唇间涌起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他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恐怖记忆如回映的碟片滚动播放,徘徊在脑内耳边,撕裂挑出他意志的残片。


  

  “林涛…”


  

  我好怕。


  

  拖着丧失反应的身体坠回椅子上,秦明趴在办公桌一隅,全部意志消耗殆尽之前,他的目光执拗地落向那扇紧锁的门。


  

  那一夜没有月光,星星也遁形于深空,灰暗的天幕透不进一点零落的亮,秦明却在手电熄灭后,依旧长久地望着那扇门,似乎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河中,寻见了靠岸的孤岛。


  

  林涛说了,他会回来的。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7.


  

  林涛是在病房透明窗前发现端倪的。


  

  已经醒了几日的秦明一直乖顺得过头,喂的东西不论咸淡凉烫,都会囫囵下去,但前提是喂他的人是吴子宇。


  

  密切观察着吴子宇的一举一动,林涛于某日看到了令他心悸的一幕。


  

  病房内,秦明的病号服有些歪斜,突起的锁骨上隐现出浅淡的红痕,半坐在病床上,细瘦的双手被吴子宇用一手钳住,失神的眸子被另一只宽大手掌覆着,似乎完全无意识地被吴子宇吻着。


  

  而真正让林涛惊骇得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吴子宇嫌恶的表情,他蹙眉斜睨着秦明,仿佛与自己唇齿相交的只是一个物件,他又分明仔细地观察着什么,似乎在确定某件事情。


  

  手心攥得生疼,林涛猛地推门中断了这令人窒息的缠绵,秦明濡湿的双眸重见天日,可光落不进眼底,一片灰暗中,他迷茫地转头望向林涛。


  

  “林队长,现在学会偷窥了?”


  

  整理着自己西装的袖口,吴子宇冷冷地瞥了一眼病房里的不速之客。


  

  “你在对秦明做什么?”挡在秦明和吴子宇之间隔绝开两人,林涛语气狠厉,眼神像是能将他生剥活吞了一样。


  

  “心理疏导。”吴子宇的手不失风度地落在林涛的风衣外套上,替他敛好衣领,“林队长,不要总是用你的愚蠢,来挑战我的专业素养,可以吗?”


  

  “你他妈的!”


  

  再次拽住吴子宇的领子,林涛紧握拳头正欲迎面揍他一顿,就被来病房探视的几个同事一哄而上地阻拦住。


  

  林涛有口难辩,回眸凝着视线看向秦明,他像是被强刺激所影响,失焦的目光循声追随过去,此时正不解地看着声源林涛。


  

  交错的对视中,林涛恍惚地错觉回到了从前,秦明依旧是那个最佳拍档,是那个鲜活有自主反应的秦科长。


  

  “老秦,你一定等我。”


  

  轻握住秦明瘦削的肩膀,林涛的语气带了央求的苦涩。


  

  秦明迟钝地观察着他的口型,透出水光的双眸于细微处睁得大了些,苍白的唇抿了抿,机械地重复道:


  

  “等…”


  

  大概在这一刻,包括大宝在内的大多警员才意识到——秦明的精神受创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小黑,你跟我来一趟。”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林涛临走前剜了吴子宇一记眼刀,无可奈何地松开握着秦明肩颈的手。


  

  

  

  

  

8.


  

  李大宝是那个雨夜后第一个见到秦明的人。


  

  彼时瑟缩于办公桌一隅的秦明,全身像是从水里打捞起来般,冷汗洇湿了深色的西装,雨已于破晓止息,但秦明无力的颤抖总让人觉得那雨从未停下过。


  

  门缝在推开的过程中挤进几缕光,秦明趋光一样挣扎着抬眼,失去焦距的眸子有了几许回光返照的亮色,但在看清来人后终是跌入晦暗。


  

  “老秦,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神啊?”


  

  将顺道给不爱吃早餐的领导带的热豆浆和小笼包放在秦明桌上,李大宝刚想再来句“记得转钱”,却发现秦明的眼皮沉沉地合着。


  

  其实,那时秦明已经昏过去了。


  

  直到小黑来催尸检报告,李大宝才忍心去叫醒这位秦科长,只是无论怎么推喊,秦明都没有一点反应。


  

  李大宝发觉不对,扶起他时全部重量倾压过来,她才忙让小黑帮着把人抬到医务室。


  

  “低烧,应该是工作过劳导致的。”


  

  医师给秦明打了退烧针,又挂吊瓶输了些生理盐水,很快就退了烧,但秦明脸色仍旧一片死白,紧闭双眸没有苏醒的迹象。


  

  林涛破天荒地迟到了三小时,被李大宝喊了又喊才踟蹰着来到医务室,指腹顺衣角的线来回摩了几圈,他才伸手触上秦明的手,两人的手从未有过的、同样的冰凉。


  

  “老秦,对不起…”


  

  只是这轻浅的几声,秦明蹙起的眉便消融般舒展开,像熟睡的孩子找到了避风港,他往林涛的方向缩了缩身子。


  

  不多时,秦明在林涛的陪护下醒过来,目之所及触到林涛的时候,秦明眼尾泛起薄红,指节分明的手去擦林涛额角的汗。


  

  “我,等到你了。”


  

  所有雨夜遭逢的惊惧,再度潮水般裹挟着委屈袭来,秦明声音干涩沙哑,却止不住继续说着:


  

  “林涛,昨晚我桌上又出现了臼齿,还有地上的血迹也非常奇怪,我怀疑…”


  

  “老秦。”在李大宝摇头对秦明所言表示否定后,林涛也无心再听下去,“先好好养病。”


  

  看了一眼吊瓶里浅下去的液面,林涛叮嘱李大宝要注意空瓶后,他便起身想逃离那里,只是病床上的人唤住了他:“林涛,你还没给我答案。”


  

  该来的总会来的。


  

  指甲嵌入掌心,林涛没有转身去看秦明,他不忍见秦明失落的神态,更不愿,让他痛苦的人是自己。


  

  “老秦,对不起,我…”


  

  “涛,这边确实比之前的分局条件好!”陈琳出现的时宜恰合又不合,她已然换上干净的淡色衣裙,自然光下显得清纯优雅。


  

  目光随闯进的女人流转着,秦明像是被钉住一样僵在原处,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握了握,终究脱力地垂下,只觉凝在心头的一口气顷刻间散了,所有执着的负隅顽抗都可笑得要命,眸里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


  

  他没有情绪地笑了,背向林涛的侧脸滑过一行清泪,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湮灭殆尽:“…我懂了。”


  

  李大宝从没见过那么虚弱的秦明,是从身体到心理上,前所未有的脆弱,像是被烈风打落于地的残花,像是被子弹贯穿的瓷器,不可避免的悬殊,让这场闹剧变得更像是对秦明单方面的折磨。


  

  李大宝正是在那时,对林涛产生了莫名的怒火与怨气。


  

  

  

    

9.  


  

  “那晚的停电确定是人为的,对吗?”接过小黑手里的检修单,林涛拧眉核对,并向技术部同事确认。


  

  “嗯,虽然具体操作方式还没有模拟出来,但可以肯定,停电是人为造成的。”


  

  林涛点了点头,走出技术部便给小黑下了任务:“让痕检科的人来秦明办公室,采集一下化验样本。”


  

  “林队,你怀疑人为的停电和秦科长出事有关?”


  

  “老秦当时提起过…”林涛抿着干裂发痛的嘴唇,咬下一块死皮,心底泛起浓重的苦涩,“是我错了。”


  

  当然,也不仅是这一原因。


  

  随小黑匆忙奔波的身影远去,林涛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面置着一张通话记录的截图,那是林涛从陈琳手机上拍下的,其中一条联系人极其扎眼——吴子宇。


  

  陈琳出事当晚,她曾频繁和吴子宇联系,这两人显然有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黄色警戒线初次在法医科室拉起,马蹄镜扫过每一处角落,镊子夹取采样装入物证袋中,紫蓝色灯光鉴别着血迹的存在。


  

  “初次筛查没有发现血迹,但是有一点比较奇怪,我们在地毯上监测出了硫氰化铁。”痕检科同事将化验结果交给林涛。


  

  “有什么问题?”


  

  “硫氰化铁呈血红色,通常影视剧里用的血浆都是利用它的溶液做成的。”


  

  血红色,血浆。


  

  —“还有地上的血迹也非常奇怪。”


  

  雨夜后秦明如是说。


  

  苦涩间,林涛倏而想起那晚陈琳身上的血痕,忙奔到工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装有血色布条的物证袋:“可能要麻烦你,检测一下这上面血迹的成分和地毯上的是否相同。”


  

  “是。”

  


  

  

  


10.


  

  病房纯白单薄的窗帷被风拂起,月光沉淀在昏暗空间的地面,吴子宇借着微弱的光,柔和地描摹照片上女人的眉眼,那方小小的照片泛黄发皱,他却视若无睹,只小心翼翼地将它虚握在手心。


  

  不远的病床上,病号服的下衣零落床尾,松散得只堪堪系着两颗扣子的衣服下,是秦明落满淤青的身体。他的眼睛微睁着,瞳孔却辨不出焦距,涣散无神地看向被昏黄灯光晕染的天花板,双手各垂在病床两侧,余韵让它们不时生理性地颤抖着。


  

  秦明的自我意志,已经完全被剥夺了。


  

  瞥向秦明精致却破碎得透出死气的脸,吴子宇眼里掠过某种快意,但很快转入无尽的阴鸷与冰冷。


  

  吴子宇走到病床边,伸手轻佻地摩挲着秦明面部的线条,带着侮辱意味地捏住秦明的下颚,迫使他抬头,观察着秦明的眼睛。


  

  “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


  

  无意义地复述着吴子宇的话,秦明濡湿的双眸却折射不出月华,浓密的睫毛沾了水,倒是映出几分晶莹。


  

  像丢弃一个物件般松开秦明,眼见他脱力倒回病床,吴子宇没有替他去敛被角,只是随意用被褥盖住他的身体,而后再度剥夺了秦明的视线,声音没有温度地落在耳边:


  

  “不急,秦科长,我们慢慢来。”


   

  他想到与秦明真正意义上的初见,他仍是一身笔挺矜贵的西装,厌食和失眠也不曾夺去骨子里的傲慢。


  

  —“秦科长,要根治对下雨的应激反应,可以采取感觉剥夺疗法。”


  

  —“感觉剥夺?”


  

  —“是的,这种疗法主要通过切断感官与外界的联系,使精神得到放松。”


  

  命运的锁链总是环环相扣,带着镣铐的人注定逃不出死局的牢笼,犹如逐光的飞蛾,因循地陷入蜘蛛织就的巨网之中一样,没有逃期可言。


  

  秦明,不过是开在无尽凋零生命之上的一朵血色玫瑰,而支撑其惊世骇俗的是用枯萎堆砌的养料。


  

  你终将偿债。


  

  

  “宝贝,你见过坠落的蝴蝶吗?”


  

  褪尽血色的唇瓣抿着,秦明的呼吸在吴子宇的问话下重了几分,隔绝一切光线后,思索都变得迟滞。


  

  “没有。”


  

  “你会成为它的。”


  

  夜在晚风的回溯中冷下来,一如当年尘封的坠落真相,秦明困顿于语义之中,迟缓地低声道:


    

  “我会成为…”


  

  “坠落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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